被传染病改变的医学与社会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刘
发布于2020年3月23日第940号《中国新闻周刊》
疫情已蔓延全球,并依次侵袭不同城市。这不仅仅是最近流行的肺炎。整整一百年前,也有类似的情况。
1918年9月,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费城爆发了新一轮流感。兵营和社区开始倒塌。费城卫生部的负责人对此视而不见,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此外,筹集战争债券的集会如期举行,10多万人聚集在街头。爱国热情与死亡的阴影交织在一起。
疫情的突然爆发导致费城的公共卫生系统迅速崩溃,而本已拥挤不堪的城市和医疗保健系统的短缺导致了疫情的蔓延。那时,起源于殖民时代的费城工厂数量迅速增长,大量移民涌入。大多数居民仍然和几十个家庭共用一个厕所。工人们挤在小公寓里,经常轮班睡觉。
大流感也侵袭了英国。它是工业文明的前哨,也是现代公共卫生的开端。在19世纪,就像昨天一样,大量农业人口进入伦敦和其他大城市。他们参与了当时的工业秩序。霍乱和肺结核流行。城市改造和医院改革成为必要。家庭和个人被纳入国家和社会体系。但与此同时,传染病也在演变,增加了新的不确定性。
流感也蔓延到了中国的大部分地区。作为一个内陆贸易港口,武汉的三个城镇也暴露在全球传染病链中。然而,与此同时,还有更古老的传染病的威胁,如瘟疫。公共卫生的概念尚未确立,政府和个人之间存在着大量的差距。人们习惯于问中医,而医生试图用传统术语解释这些症状。
"值得注意的是,当大流行发生时,人们没有很快意识到灾难的教训,国家之间缺乏合作。直到1933年,我们才发现了导致大流行的病毒。”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急救研究办公室主任杰里米·布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Brown最初是急诊部的医生,经历了2009年袭击美国的禽流感疫情。2018年,大流行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布朗出版了专著《致命流感》。今年3月,该书的中文版在中国出版。这时,新型冠状病毒流行病已经蔓延到全世界。
长期以来,人类一直试图克服传染病造成的损害,寻找疫苗和药物。当研究人员在显微镜下寻找病因时,医生们与手术台上的细菌进行了密切的斗争。但事实上,真正的答案往往在医院和实验室之外。
细菌与医院转型
一切都始于19世纪。那是一个霍乱的时代。这种致命的传染病最初是源于孟加拉国的地方病,影响有限,但它爬上了新兴的船只和火车,到达了欧洲,并经常在伦敦和其他地方爆发,成为许多英国人的噩梦。
面对霍乱的突然爆发,许多欧洲医生将其归因于所谓的“瘴气”,这源于长期的经验。腐烂材料和污水的气味很容易与疾病联系在一起。尽管这种疾病的真正原因尚未被揭示,但它并没有阻碍城市改革的步伐。1832年的霍乱促进了当地卫生委员会的建立,但收效甚微。1848年的复兴导致了国家卫生委员会的成立。
1854年,伦敦爆发了另一场霍乱。医生约翰·斯诺试图找到传染病的源头。经过详细的探访和调查,他在伦敦地图上标出了每个病人的死亡地点。它们通常分布在水泵和水井周围。
这张“死亡地图”证实了霍乱传播的主要途径是水,被病人排泄物污染的水成为疾病的温床。更重要的是,该方法将数值系统与传染病研究相结合,这是医学实践从经验主义走向理性的关键。
1859年,伦敦的下水道改造工程开始了。改革者的初衷是将污水排放到远离城市生活的地方
早些时候,在瘟疫和麻风病时代,为了阻断接触性感染,强制封闭隔离将病人与社会关系隔离开来,以牺牲少数人的自由换取多数人的健康。现代公共卫生的管理手段调节着人们的行为和生活方式。
"抵制封闭的集体隔离已经成为英国的传统。到19世纪末,英国逐渐形成了一套预防和控制传染病的替代措施,包括疾病登记、隔离医院、家庭隔离和消毒灭菌,这就是所谓的“英国制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助理教授格雷厄姆·莫尼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长期研究英国公共卫生的历史。
这些措施进入了维多利亚时代的立法规范。因此,居民可以在传染病的威胁下维持正常的生活,但他们需要遵循一系列的规定。
在此过程中,医疗系统也完成了转型,从以前的救济之家和收容所转变为综合医院和专科医院。专科医院包括结核病和黄热病病人疗养院,以及流行疾病隔离医院,包括天花、霍乱、猩红热、白喉等。隔离医院不仅将患者与社区隔离,也是患者亲友学习预防和控制行为和规范的地方。
与此同时,医学取得了巨大的进步。1860年,巴斯德证明了发酵是由有机体引起的,而不是化学链式反应,并成功地将其转化为细菌理论。1882年,德国科学家科赫发现了结核病的病原体——结核分枝杆菌,这证明结核病不是一种遗传病,而是一种传染病。这震惊了整个科学界,进一步证实了细菌理论。第二年,他在埃及分离出霍乱弧菌。在1918年
病毒与现代公共卫生
大流行爆发前后,仍有许多奇怪的民间疗法,如放血和灌肠。流感袭击了英国公共卫生系统。西南部沿海城镇法尔茅斯的村民没有选择将生病的孩子送到医院,而是将他们带到了当地的煤气厂。这些父母认为让他们的孩子接触有毒气体可以缓解流感症状。
一些医生反对这种过度治疗。大多数疗法和药物都没有科学依据,包括奎宁。芝加哥的詹姆斯·亨里克医生在1890年和1918年经历了两次流感大流行。他在1919年发表了一篇文章,认为大多数医生治疗流感都是基于“肤浅的观察和有限的经验”,但却忽略了自我限制的疾病往往可以自我治愈的事实。真正需要做的是隔离和休息。
"像新发肺炎一样,大流行有两个层面。对大多数人来说,症状并不严重,会给生活带来一些不便。他们需要在家躺几天。没有别的了。但是对一些人来说,流感可能会变成威胁生命的疾病。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急救研究办公室主任杰里米·布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对流感病因的研究以及药物和疫苗的研发促进了美国临床医学的进步。预防医学促进了美国公共卫生体系的发展。
在流感爆发之前,美国医学已经长期受欧洲的影响。医学院的水平不高。渴望成为医生的年轻人通常需要在大西洋彼岸学习才能成为优秀的医生。1893年,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成立,领导了美国的医学教育改革,并在实验室研究上花费了数千万美元。同样重要的是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的建立。
威廉·韦尔奇在德国学习,后来成为霍普金斯医学院的长期领导。他致力于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公共卫生,通过流行病学了解疾病的作用方式和传播方式,攻击其弱点,达到预防的目的,从而战胜天花、霍乱、鼠疫等传染病。
" 1918年的时代正好是美国现代医学的过渡时期。其工业化和城市化遇到了许多公共卫生问题,这导致了医学教育改革和一系列法案的颁布。北京大学医学史研究中心主任张大庆告诉010
1918年10月,新一轮流感在美国蔓延。研究人员追踪了流感的病因和病原体,但当时他们没有达成共识。一项涉及统计和流行病学的大规模调查开始了。无数的研究人员走上街头进行社会调查,或者在实验室追踪流感和病原体的传播。许多人曾将病因归咎于流感杆菌,但仍有一些人开始将注意力转向一种不明的可过滤病毒。1933年,Chop和Lewis发现一种病毒是流感的起因。
城乡实验与麻风病防疫
1918年6月初,成千上万感染流感的士兵从湖南来到汉口就医。他们患有各种症状和可能的并发症,但当时的报纸无法区分他们,医生也无法区分他们。这些士兵就像人体炸弹一样,可以在不同地区自由行动。邻近的武昌并没有逃脱疫情。当时谣言四起。有人说河里的尸体污染了水源。其他人说他们吃了太多的苋菜和豆腐。
10月,第二波流感来袭。绍兴县医学会的曹博士分析了节气对流感的影响,并将疫情命名为“秋季鼠疫”。在国外,人们将流感归因于细菌,通常的措施是戴口罩。在治疗过程中,曹还借鉴了国外一些防疫经验,有意识地隔离人群,防止传播,最终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曹把这段防疫经验写到《中国新闻周刊》。在他的书中,他承认中医的诊断方法大多基于经验。没有显微镜仪器的分析,就无法知道流感的传播途径。这不是中西医之间的第一次碰撞。两者之间的对抗持续了一个世纪,一直持续到今天。
回顾过去,大流行期间中国各地的健康状况仍然很不平衡。在上海租界地区,先进的卫生理念和设施被移植并影响了当地的华人。然而,在行政力量无法有效触及的农村地区,人们遵循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习俗。
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瘟疫肆虐的农村地区时,人们仍然会把他们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就好像他们遇到了鬼一样。他们更熟悉传统的旅行医生,甚至巫术。1918年,古代瘟疫和新流感的反复袭击表明了全球化和传统社会秩序的奇怪结合。生活环境每天都在变化,封闭的社交圈开始流动。
当时人们认为个人清洁是对付传染病的有效措施。20世纪初,当“健康”的概念进入“东亚病夫”的社会语境时,它很快与现代国家联系起来,成为国家转型的重要环节。麻风病等疾病也被认为是社会落后的标志。
从清末到民国,警察部门逐渐取代了过去的自我控制的社区关系,从前的地方会馆和其他组织退到了边缘。警察部门一度也负责卫生事务,但他们被分开了。就像19世纪的伦敦一样,城市更新也在政府的议事日程上。“下水道、自来水系统甚至现代厕所都可以预防肠胃和寄生虫传染病,包括伤寒和霍乱。还有沟渠可以用来覆盖疟疾等疾病。但没有提到空气传播的流行病,如流感。”台湾中原大学通识教育中心副教授皮果里告诉《秋瘟证治要略》。
面对更具传染性的流行病,需要更有效的社会预防和控制机制。然而,在那个时候,在个人的日常生活和国家的卫生系统之间,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仍然有大量的真空地带,为不同的概念和系统提供了补充的空间。
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于1914年开始进入中国。1923年,美国著名公共卫生科学家兰安生向基金会提议在联合医院设立一个卫生部。20世纪30年代,在协和医院和基金会的帮助下,他开始了社区公共卫生实验,并创建了北平第一卫生所。
"兰安生的浦
兰安生的学生陈继承了这位老师的做法,在农村地区实施了三级医疗保健制度,在当地培训医务人员。这影响了20世纪60年代的赤脚医生系统。农村基础卫生建设投入大量人力,中医药资源得到整合。
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中国在20多年的时间里基本解决了麻风病这一慢性疾病。集体化的社会组织是这一切的前提,而矛盾的是,一方面它是显著的防疫成就,另一方面,它是麻风医生付出的巨大代价。
网格与全球化
20世纪五六十年代见证了人类对传染病的乐观态度。1958年,江西省余江县消除了血吸虫病的威胁。毛泽东曾以《中国新闻周刊》为题写了两个七项全能。应对措施还依赖于大规模动员。当地人提出了“六个月准备,一年战斗,六个月结束”的口号
在同一时期,类似的乐观情绪也可以在美国找到。有一个广泛的谣言说,美国公共卫生局局长威廉·斯图尔特(William Stewart)在1969年说,是时候结束关于传染病的书,宣布与瘟疫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也许预防天花可以为斯图尔特的断言提供证据,但是新的传染病带来了更严峻的考验,如艾滋病。至于反复出现的流感,战争还远未结束。人类不断调整疫苗以应对不断变化的病毒株,但病毒进化的速度远远快于疫苗开发的速度。最短的过程也需要一年时间才能最终进入市场。
“我们必须知道疫苗对不同的传染病通常有非常不同的疗效。例如,天花疫苗非常有效,我们已经将它从地球上彻底清除了。然而,我们每年的流感疫苗最多只能有50%~60%的效果。不同种类的流感需要不同的疫苗,并且每年注射一次。”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急救研究办公室主任杰里米·布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流感给现代社会增加了不确定性,预防和控制注定是一个整体工程。1918年的大流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人寿保险业遭受重创,铁路服务大幅削减。商店的日常经营受到限制,引起了制造商和店主的不满。劳动力极其短缺,工人们提议加薪。低收入人群死于流感的可能性是富人的三倍。
1957年,又一次流感大流行。该病毒从中国贵州开始,在香港爆发,并很快传播到美国和欧洲。在夏之时早期,流感入侵英国。然而,政府还没有从1918年的大流行中吸取教训。回应仍然是仓促的。不同的社区在为彼此而战。抗生素被大量使用。然而,疫情继续恶化,许多医院出现医务人员感染。8月,电台广播了一条信息,建议家庭被隔离,不要去医院。
"传染病的流行,其实很多人都有经验和教训,但困难之一是,人们往往忘记一段时间后,事情太复杂,导致每个人的竞争重点不同,更紧迫的问题往往冲淡了警惕性。例如,当前的“不惜一切代价”是为了控制疫情。”张大庆对《送瘟神》说道。
类似的循环发生在21世纪。从非典到新发肺炎,17年过去了。牛津大学社会人文科学学院的项彪教授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来分析这些变化。2003年,政府选择农民工作为主要防控对象。据统计,高峰期农民工中的非典病例占总数的14.81%。疫情爆发后,许多农民工离开了城市,回到了农村。
“‘连锁反应’意味着传染病和农民工之间的联系是由社会分层介导的。相比之下,新冠状病毒的流行引起了“网格反应”。“居民区、行政区、城市地区甚至整个省和自治区都像电网一样,对所有居民进行全面监控,最大限度地减少流动性并隔离他们。”项彪在这篇文章中写道。
正如项彪所说,17年后,流动性已经成为城市大多数人的日常状态。的便利性
“为了应对类似的流行病,有必要切断社会关系,但这将带来巨大的压力,特别是对穷人、老年人和弱者而言,社会系统的支持应该存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助理教授格雷厄姆·莫尼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中国新闻周刊》 2020 1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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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田伯群]